瑛歡走出長壽殿,臉上的紅暈尚未褪去,卻見柳寔一個人站在樹蔭下。
那陰影打在他身上,讓他好像整個人隱沒在陰暗之中。若不細看,難以發現。
瑛歡雖有些不情願,但面上依舊是恭恭敬敬地,慢慢走過去向自已的叔父問安。
“大叔父。”瑛歡行禮。
柳寔沒有看向瑛歡,卻看著長壽殿的方向,也不叫瑛歡起身。
瑛歡眼中閃過忍耐,臉上恭敬之色慢慢褪去。
約莫過了一盞茶功夫,劉寔才看向自已的侄女,語氣冰冷:“你看你做的好事。”
瑛歡假裝不知道:“叔父所謂何事?”
柳寔道:“不是你向太后推薦的張國師嗎?”
瑛歡秀眉攏起:“歡兒只是替太后分憂,歡兒所為,不都是為了瑛家,柳家嗎?”
柳寔道:“你可知道,人的慾望一旦開啟,便沒有停止之日!你這麼做,是害了太后!早晚也會害了你自已,連累瑛府!”
瑛歡臉色不悅:“叔父口口聲聲說歡兒是會害了大家,但現下太后歡愉,我們瑛府得寵,叔父也更得太后看重。害了誰呢?”
“只怕,叔父如此這般,是為了其他吧?”
柳寔鬍子微抖:“你,你怎麼變成這副模樣?你也不想想,你讓人做藥人給太后回春,太后回春一歲,便需十人之命!”
“你如此這般,與殺人何異?”
瑛歡冷冷道:“今日此事,不是歡兒做,便會被他人做去。歡兒不爭寵,便是將寵送給別人。再說,太后為一國之母,尊貴無比,賤民螻蟻之命,又何足掛齒?”
柳寔聞言氣極,向來冷靜自持的他,竟然也忍不住揚起手來要打瑛歡。
瑛歡見如此,竟往前走了半步,將頭昂起,臉送上:“反正歡兒不過阿父討好叔父的玩偶,只要違逆了叔父的意思,父親便要打歡兒。既如此,歡兒請叔父打,就畫素日裡阿父打歡兒一般!”
柳寔手僵在半空。
瑛歡呵呵冷笑一聲:“叔父莫以為歡兒不知,叔父一生,半生為先帝,半生卻為太后。”
柳寔聞言身子一僵,臉色變白:“你,住口!”
瑛歡繼續道,眼中有著得意:“您心中渴望太后,卻不敢說,不敢做。”
“你,你,給我住口!”柳寔大怒。
瑛歡卻覺得異常暢快:“您在書房中收藏著太后年輕時的小像,不時拿出來摩挲觀看。您貼身帶著的一綹青絲,難道不是太后的嗎?”
“您以為您清高,您有菩薩心腸,對眾生憐憫。當年建議先帝放水屠城之時,那二十萬的平頭百姓,您又可有過半分猶豫?半點憐憫?”
“您,不過是羨慕文太醫而已!”
“啪!”
聲音清脆,巴掌終究甩下。
“刁婦啊!刁婦啊!將不得其死然啊!”
······
蕙草殿。
“少使,皇后娘娘給您送來好些東西啊。”秋唸對著擺了一地的珍寶數了又數,又拿起一個通身碧色的花瓶道:“少使,您說這個碧玉山水花瓶擺在哪裡好呀?”
“少使?”秋念見蔣少使又在發呆,禁不住搖了搖頭,暗自道:“不行了,這整日的怎麼魂兒飛走一般?”
“少使?”秋念加大音量。
蔣少使方才轉頭看了秋念一眼:“你愛擱哪便擱哪吧。”
秋念有些無趣應了喏。自從範長使去了,少使便沒有開心過。
秋念自言自語道:“皇后娘娘對咱們蕙草殿真好啊。”
“聽說是皇后娘娘要求聖上先寵幸咱們蕙草殿的啊,這會又給咱們蕙草殿送來這麼多好玩意。”
“少使——”秋念剛想問蔣少使要不要去椒房殿謝恩,卻見蔣少使又對著桌面上範李李的小像發呆,便忍住了,搖了搖頭自顧收拾起來。
蔣少使發了半日的呆,夜色漸深,便披著外衣往外走去。
秋念問道:“這麼晚了,少使還要去哪?”
說著便要去掌燈。
蔣少使搖手示意秋念不用跟過來。
秋念早見慣了蔣少使這些古怪行徑,聽聞不用她,倒也樂得清閒些。
蔣少使卻一個人往鴛鸞殿中來。
綠絲舞春見是蔣少使,知她定是有要事尋瑛美商談,便也都沒有阻著便讓蔣少使進了內殿。
內殿的門虛掩著。
蔣少使推門而進,便見一地狼藉。
瑛歡席地而坐,桌子上擺滿了各種葷腥,看著十分油膩奢靡。
啃咬過的骨肉瓜果隨意地丟棄於地,看著十分不潔。
瑛歡一邊用手抓著肉往嘴裡塞,大口地嚼,不等嚼爛便硬著往下吞,腮幫子吃得鼓鼓就像青蛙在鼓氣般,實在難吞便對著酒壺嘴往嘴巴里邊倒酒,直著脖子往下嚥。
蔣少使從未見過如此的瑛歡。
瑛歡總是一副端莊識大體的模樣,走路胸是挺著的,小腹是內收的,朱釵晃動不會超過半寸,連路線都是筆直的。哪怕坐著,也是隻坐半分座,挺著細腰。說話永遠是面帶微笑,溫溫柔柔,就是做壞事的時候,也像是在做著什麼體面的事兒。
可是,現在她右臉上有五指紅印,顯目異常,坐得東倒西歪的模樣,還不斷地往嘴裡塞食物······
終於——
“哇”地一聲,瑛歡吐了出來,腹中汙穢吐了一地,狼狽不堪,酸臭充斥了整個內殿。
蔣少使眼中閃過一絲憐憫,但旋即被仇恨所取代。